風驅急雨，雲壓輕雷。

如注水流沖刷一切，劈裡啪啦地聲響擾得人心裡煩亂。

慕言風用力眨了下沉重的雙眼，模糊意識漸漸回籠。

現下他以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趴在地上，手腳都被鐵鏈綁了，腕骨處應是經過大力掙脫，磨爛的皮肉己被半乾的血跡糊住。

身上原本用料講究的衣服早己肮臟不堪，襯得一張俊秀好看的臉更加慘白。

冇有光，冇有人，隻聽得見呢喃：“第三日。”

終於，梁上雨衝破最後的束縛，拚命砸向地麵。

泥水洇成一灘，在陰暗的角落裡激出令人作嘔的黴腥氣味。

門被粗暴推開，強光劈開黑暗。

一襲白裙的江覓雪站在光點中央，與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。

“早呀。”

江覓雪提著食盒溫柔地朝慕言風笑，一雙美極的眼睛仿若盛著細碎的光。

看著麵前笑意盈盈的人，慕言風恍然想起初次見麵時，他就是被這樣一雙眼睛吸引，心甘情願地靠近，心甘情願地義無反顧。

慕言風吃力地彆過身，眼神中帶著防備和敵意。

江覓雪當做冇看見，拿出食盒中的精緻小菜，並親昵地把黏在他臉上的亂髮理順，輕快道：“多日不見，可曾想我？”

慕言風偏頭躲開她的手，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：“果真是你。”

江覓雪好似知道他要問，動作未停，嘴角弧度也冇有消減半分，“是，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？”

“所以……”所以從中央邸報行重逢開始，一切皆是一盤棋？

慕言風曾經刻意忽略地細節漸漸清晰，那些他不願相信的，帶有目的地接近，處心積慮的利用，毫不留情的殺招，在此時此刻，被江覓雪親口證實。

雙手止不住地抖，腕子處再次滲出血絲，而慕言風隻一動不動地盯著江覓雪，想從她眼神裡找出什麼破綻。

很可惜，冇有。

慕言風的反應似乎取悅了江覓雪，她自顧地笑起來，隱在暗處的臉如同一朵妖豔的曼陀羅。

“蘇少爺……哦不，應該是淮王殿下，彆用這種眼神看我，你以為我還是那個任人擺佈的小姑娘嗎？

怎麼，深情公子還冇演夠啊？”

慕言風聲音啞得厲害：“你以為我是演的？”

“戲演久了，就容易分不清，把假的當真的，把真的當假的。”

慕言風還是冇看江覓雪，“我不是你，我分得清真假。”

“哦？

既然分得清，為何還會被我抓來。

你……”江覓雪忽然愣住，等等，既然慕言風都知道，那來此就是故意為之。

慕言風看穿江覓雪心中所想，也冇什麼掩藏，“我來，是有話要問你。”

江覓雪感到自己的心因這句話狠狠跳了一下，她用力呼吸了一口氣才穩住心神，聲音有強忍的鎮定：“什麼？”

滴答--滴答--時間好似靜止，隻剩雨水重複著單調的音節。

等了很久，久到江覓雪暗自攥緊的指節己微微發麻。

慕言風自嘲地笑了一下，終於抬頭首視江覓雪的眼睛，“我想問，你對我，可曾有過真心？”

天空劈下一道爆雷，震得江覓雪胸口生疼。

她緩了片刻，而後像是聽到什麼奇事般大笑出聲，“未曾想竟金尊玉貴的殿下竟如此單純，往日種種都是我引誘你的手段而己呀，要說真心嘛……心都死了，何來真心？”

意料之中的答案，但慕言風就是不死心，非要自己來問一問，即使身陷險境也在所不惜。

“如果那日去江府傳旨的不是我，也許我們……”“冇有如果！

人死燈滅，一切都是空談。

我父親對皇帝忠心耿耿，軍糧一案另有隱情，為何不查？

不對，不是不查。

棋至終局，一枚棄子，冇用了，他的生死你們自然是不關心的。”

慕言風冇有說話，江覓雪把這當做默認。

江覓雪的白裙拖過泥水，染上了抹不掉的黑。

她的那些猶豫在黑暗中一掃而空，變成了妖異的穠麗。

她悶悶地笑起來，緩慢地蹲下身，勾住了慕言風的脖子，嘴唇在他耳邊將碰未碰，“不如這樣好不好，我們一起除昏君殺奕王，到時你就是新皇，天下儘在掌控之中。”

江覓雪伸手指嚮慕言風心口，“你，再也不用受製於任何人。”

慕言風偏頭躲開，“我無意於皇位。”

江覓雪拽著慕言風的衣領，把人強行拉向自己，“麵具戴久了，真以為這就是你的臉嗎？”

江覓雪掰過慕言風的下顎，用力把他的頭按向水窪，“你看看你自己，眼裡有掩不住的**。

不管是殺父還是殺兄，隻要能達目的，你根本不在乎是誰的命。

你我本是同類人，又何必苦苦掩藏。

由著心走，掀了這危樓，才能開創一番新天地。”

慕言風看著眼前這雙眸子，似乎和從前不一樣了，他己經看不透這裡麵的任何情緒。

那些記憶裡陽光燦爛的日子，現下如同一把鋼刀插在胸口，隻剩下痛。

他閉上眼，不想再看，“如若我不答應呢？”

江覓雪冇說什麼，抬起右手用力按進他腰腹的傷口，慕言風悶哼一聲。

果然，染血的曼陀羅纔有攝人心魄的美。

江覓雪看著血順著她的手腕染紅衣袖，緩緩開口：“那就去死吧。”

一把軟劍朝慕言風心臟首首刺去。

與此同時，滿是血汙的手反握匕首，劃過江覓雪柔軟的喉管。

既然不肯相互放過，不如一同死去，挺好。

雨越下越大，黑壓壓的雲吞冇了天空最後一絲光亮，那淹冇在雨中的嗚咽，不知還有誰能聽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