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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子

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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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師父,師父,你要的酒打回來了。”胖道童舉著一個黑釉葫蘆,從山路的另一頭小跑回來。素淨的布鞋踩過一長段剛下過秋雨的土路,跟著小主人踏進酒肆的時候,居然還是光潔如新,不沾半點泥濘。“好了,放那就是。”酒肆內一個綸巾老者正在打掃魚缸,他聽了道童的聲音,招呼他過來接手繼續打掃。自己則坐回屋中間的八仙桌上,拿起葫蘆倒出酒來,小酌一口。“玉液瓊漿喝慣了,今番請客居然還要我去這座山上的采樵客那兒去沽什‘暖鬆酒’。這等下賤物什,尋常地主都難入口。這便罷了,怎連這頭小青龍也不炸了,師父真是好生小氣。”道童嘴儘是些埋怨話語,接著停下打掃,反用白胖的手指頭撥弄起魚缸內遊動的生物來。這一下駭得其在狹窄的魚缸內拚命遊蕩奔逃,卻隻消一會兒工夫便被道童一把擒住,不得逃脫。若有旁人在此見了此景定會大吃一驚,這魚缸內養得哪是遊魚,竟是一條尺長大小,生有九爪的碧眼青龍。“滑膩膩的,真是噁心。”道童先是厭惡地捏了下手中的活物,又小聲罵道:“大師兄跟我說過,你這類罪龍味道最是腥臊。難得我從玄女姐姐那兒借來了一碗杏酒,準備來醃製你,好裹粉炸了吃。偏偏師父今日卻不準了,你還真是個孽障。”道童罵了聲孽障,左手擒住罪龍,右手食指屈起往龍首狠狠一彈。龍首掙脫不能,生受了這一指頭,隨後張開大嘴,又痛又悲,隻發出聲微不可查的哀鳴。“莫要玩了,你這一下,又壞了他數元修行。”聽了綸巾老者出言製止,道童隻得嘟囔了兩聲,反手便將手中活物扔回了魚缸內。“玉皇中世界這一元內誕生的生靈足被它吞吃了大半,惹得那處天道都自縛了它來找我,為何吃不得。”道童看著魚缸嚥了嚥唾沫,還是有些不死心。“有位老友臨時言了,這一元內他不沾五仙,不食五蟲。恰好此界東方缺位,既如此,這便是它的緣法,該逃此劫。”老者給徒弟解釋道,揚起袖子一點,水缸中的活物立時化作一道玄光落入此界太虛,現出原形。這太虛中間,居然瞬時多了一條尊貴雍容的九爪青龍,解了束縛,正在肆意盤旋飛舞。還不待青龍慶幸劫後餘生,老者的話語又傳入耳中:“罰你做此界界主三百元,不得修行。事後自回剮龍台,褪去真靈,再求道行。”“去!”綸巾老者言出法隨。一聲龍吟過後,九爪青龍朝著老者拜了三拜,又朝著道童拜了一拜。接著便是雲生旭日,天現彩霞,九爪青龍碩大的身影在道童眼漸次消逝不見。見了青龍真走了,胖道童才嘟著嘴坐回八仙桌上開始摘選起山菜。客人也陸續來了,一個青衣負劍,一個麻衣草履,一個素衣白髮,一個紅衣端莊。小道童這時候不敢再不規矩了,板著小臉兒挨個行禮問候。綸巾老者與四個來客笑談一番,麻衣老者拿出一個灰布口袋,遞給小道童說道:“這是我那童兒托我帶給你的,說是你上次跟他說過。”小道童謝過倒出一看,一個個渾圓的明珠落在案上,蹦躂蹦躂,跳個不停。“一、二、三…十五。嘿嘿,果然是十五個月亮,一個不少,好兄弟未曾騙我。”小道童樂得笑出聲來,童真可愛。“好啊,我道這數百元廣寒宮怎的未進貢這些退下來的月亮,原是都孝敬你了。倒弄得我那些女兒們在家都嚷嚷個不停,直埋怨著尋不到漂亮釦子。”在場唯一的那位紅衣女修開口打趣,眾人聽了也儘都笑。酒是劣酒、菜是野菜,席上五人卻無人在意。似他們這類存在,吃什龍肝鳳髓、金波玉液,也與餐風飲露冇有甚的區別。言笑晏晏之際,綸巾老者端起杯子正要敬酒。突地,酒肆的門簾被掀開來,帶著一股冷風,一個赤膊漢子麵露不虞地探頭進來望了一眼。“明明有人在呀,怎的在外喊了半天無人應的?”這漢子本來語氣不好,看了屋頭竟是一群老幼,口風便軟了下來。“哪位是店家?山中客行路,要買些食水。”“不可能的,我親自布了陣法,便是帝君佛祖都難窺破,這蠢漢,這蠢漢怎的進來的?”小道童驚得連案上的月亮都顧不得撿了,喃喃自語一通。“怎的無人說話?無怪你家這生意這般冷清,這怎做得好買賣。”漢子的表情又變得不快起來。竟來了位未請的客人。“意外”這兩個字,有多少歲月未曾出現在席上五位的生活了。“倒是有趣。”幾人的腦海內竟不約而同的冒出這個念頭來。綸巾老者作為主人家開了口,淡笑著唱個諾來賠罪:“生意寡淡,小老兒便延請了幾位老友,倒是怠慢了客人。”那漢子聞言又打量了一番,這就是個尋常的山間酒肆模樣。再看著這屋內老的老,小的小,想來生活多艱,也不再多計較。“那勞煩打升熱酒,再上些熟肉。”漢子交待一番後,又出門了。酒肆內人自然都聽得清他的動靜。便聽那漢子將一頭遍體鱗傷的金毛老驢栓在拴馬樁上,又拿起牛皮鞭來狠狠鞭撻一番,口中罵道:“你這吃人的畜生若是敢跑試試,要是被道爺擒了回來,就拉回這酒肆中活剮了。”金毛老驢頗通人性,抖如篩糠,跪在地上,叩頭不止。酒肆內那童兒聞言撇撇嘴,“真是個蠢漢,用師父教我的道法布的馬樁,莫說你這頭蠢驢,就是天帝座駕照舊逃脫不能。”那漢子打罵一通過後,再次掀簾進來,見了熱酒熟肉都未見蹤影,反而一屋老小都齊刷刷看著自己,又是蹙眉不喜。但罵人的話方要出口,似是又想到了什。徑直走到童兒麵前,塞給他兩片金葉子,溫言道:“放心,莫把某當成山中橫行的惡客,不會短了你們銀錢的,安心上菜便是。”這童兒居然被他這副動作驚著了,他是在可憐本座?!本座用得著他可憐!童兒一時竟忘瞭如何動作。席上五人儘皆莞爾,便聽那綸巾老者開口解圍。“客人見諒,我這孫兒未讀過書,不理事哩。不瞞客人說,小老兒這處鋪子,過客人少。是以今日酒肉未備許多,都售罄了,便是米糧都無了。客人若不嫌棄,我跟老友們這處還未吃多久,酒菜雖劣也足,便邀客人一道來吃。”漢子來前鬥了一場法,又趕了一夜路,正是肚中饑餓的時候。想了想倒也不拘禮,走到五人席中落座。童兒在旁讚了聲這蠢漢好大福分、好大膽子。無知者無畏,漢子見了席上酒菜,心中不禁又感慨一聲,“遍身羅綺者,不是養蠶人”。想到這等吃食都是老者爺孫二人待客時才備的,他筷子便下得慢了些,開口說道:“雖是正值秋日爽節,正該吃酒,但也要燙得暖些才吃。寒鴉山這幾日已降了雪,這些靈椒老丈拿去給諸位長者分了,往後再燙酒時放一些,也好養下脾胃。”眼見老者道謝收下,席上眾人也笑,漢子便隻覺他們是開心而發,不覺有異。這袋巴掌大小的靈椒也不是凡物,便是放在墟市去賣,也得三顆碎靈子一兩。雖都是些不好賣的貨物,但對於低階修士也是真有益處,莫說對於這類凡人老者而言。又伸箸食了幾口山菜,嘴嚼得好冇滋味兒,皺著眉頭將那杯中的酒飲了吞下。心便起了念頭,還不如早些動身去尋家好些的酒肆吃酒。便起身告別道:“承蒙招待了,某家還要趕路,便先告辭了。”說罷他突覺自己先前跟老驢鬥法之後,似是將盛水的水具忘在了上一個莊子。暗罵聲自己冇記性,便見他在屋內尋了一尋。見了綸巾老者身前裝酒的黑釉葫蘆,葫蘆跟塞子都不是一個顏色,顯然是箇舊物。於是伸手便拿了過來,又遞過去三張金葉子,自用茶瓶將水灌滿了,這就轉身便走。想來,這五張金葉子,夠讓這爺孫兩人在這將來的冬日過得好一些了罷。漢子掀開門簾,室內又捲進一陣冷風。“自作多情非無情。”曆來話最少的青衣負劍的老者笑著讚了一聲。“是個心善的,倒令得老身都有些想嫁女兒了呢。”那紅衣端莊老婦人也笑。“那漫天的天帝天君不得哭紅了眼。”素衣老者跟著打趣。“是了,原來如此。移魂轉世、自幼失怙、資質平庸、破落門派、三人掌門、泯然於眾。”麻衣老者悠悠念出二十四字,總結完了漢子這一世一生。“大衍四九,人遁其一。童兒佈陣道行已近圓滿趨真,佛祖天帝不花數元時間都難窺破,但他這個變數偏偏就入了那一位,踏了進來。”轉頭又問綸巾老者:“那葫蘆自你修行伊始便伴著你了,就這給他了?”綸巾老者笑答:“未想他來,未想它走。既然如此,那在與不在,便無區別。”眾人聽了皆笑,隻聽綸巾老者又道:“卻也是個冇福氣的,便是席上的碟、碗、盆、缽任一個被他拿去了,也足以在百年後做這一方小世界界主;若是這屋的杯、壺、燈、缽挑了一樣,千年內飛昇仙界亦有九分可能;可偏偏,他卻將我裝酒的混元葫蘆順了去,這便難了咯。那混元葫蘆失了塞子,本體不全。又近乎本質如初,便是尋常金仙不花個萬年時光都難修複些許。如今隻待他認主了能在每一輪生出碗靈露,有些許益處。加之這赤天界貧瘠,他造化不高,眼力淺了,是個不得福的,到後麵怕是要把那塊藏在身上那根蠢骨頭供起來當寶物。到最後渾渾噩噩的,便是連小小的赤天界都難出得來。造化可成,可也難成。”“錯矣,我算了一下,他與你有緣。”麻衣老者笑著說道。“是,我怎算出是個無緣的。”紅衣老婦人有些驚訝。“咦,那我也算算,嗯,的確是個無緣的。”素衣老者接著說道。“這等怪事,那我也算算,嘖,明明是個有緣的。”青衣老叟笑得拍起桌子,“我是個最不善算的,確與最會算的算作一樣。”“哈哈,倒是奇哉怪哉,道友莫不也算一下?”麻衣老者轉頭看向綸巾老者。後者一笑,搖了搖頭:“我不算了。諸天大能你們都算得出,卻算不準一個小小練氣。既如此,我也不算了,若是有緣,他自會來尋我。哈哈,不在算中,何其有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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